話說弟弟這個人長處不少,但是他常常讓我感覺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有點丟臉。一天我們去鳳凰城看一個攝影的展覽,當解說員正在努力地解說照片的時候,他突然冒出一句話,震驚全場。他以東方人的面貌用流利的英語嘲笑那位攝影師。他的原意是那位男攝影師的作品有點想當Dorothea Lange的copycat。當他一說完那句話的時候,我的耳朵燒的不得了,我真想挖個地洞。結果他還繼續解釋Ducumentation Photography 在美國歷史的重要性。在經濟大蕭條的時候,美國政府為了幫助外來的貧窮移民者,想了一套補助計畫,但是官員們又不願意親自下鄉,所以政府臨時請了一些有關背景的人去照相,這也是美國攝影業的前身。他繼續說,Dorothea把一個帶著兩個幼子的美麗寡婦拍得多麼得絕美淒涼啊!她把這個家的恐懼隱藏在兩個把臉藏在母親背後的小孩子身上。但是那個男攝影師做了什麼?他只是在攝影棚裡雇傭了幾個故作邋遢的模特兒擺擺姿勢罷了。他的話一說完,全場安然無聲,我氣的拼命喘氣。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做出同樣的事情來。但是約過幾秒之後,一名美國男士回應了他。
“I totally agree with you!”
在他一旁的太太還幫他補充,她說她的先生才批評完類似弟弟剛剛說的話。她的先生是在芝加哥大學裡教攝影系的。之後那對夫婦就跟我們一直走在一起,弟弟和那位先生不停地交換意見,一路上有說有笑,而且那位先生問了他在哪裡受教育,他的回答是愛丁堡大學,是的,我從來沒聽他講過,我以為他是在多倫多上的大學。但是現在的我又氣又火,我不知道我怎麼了。一直到我們上了車之後,他終於開口問我了。
“妳的臉很臭,妳一定很生氣,可是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?”
“我覺得有時候跟你在一起---有點丟臉。丟臉可能不是我的原意,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形容。”
我這句話,是過了10分鐘後才說出口的。
“假設我知道妳丟臉的意思,我想知道我怎麼侮辱妳了?”
“有時候不必把話說的那麼明白吧!你有這些知識是好的,但是你的言語太傷人了。你是把人割喉割到斷的那種人,你知道嗎?”
“我把人割喉割到斷是因為我承受的起。我親愛的姊姊,有些事妳要搞清楚。妳說妳不認識那個攝影師,但是他在攝影界很有名,而且他是我以前的偶像。我現在推翻他僅僅因為發現他只是個偶像罷了。我需要的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明星,絕對不是偶像。妳要知道推翻自己以前認可的東西是需要很大的勇氣。堅信這個東西比起謊言來更是真理的敵人。但是妳有因此而讚美過我嗎?妳為什麼總是站在成天無所事事的人的角度來看我?妳覺得我是在炫耀嗎?妳覺得我用神給我的聰明才智來冒犯神嗎?”
他的話足足讓我又哭了10分鐘,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在一個不是很熟的朋友前那麼地愛哭過。然而今天又讓我感到“丟臉”。我下課之後,拼命跑到union與他會合。後來我們為了方便決定在union用餐。這一陣子NAU同時舉辦了很多活動,搞得校內全是校外人士。中餐的時候,要在union找個位子坐都很難。我們正在苦惱的時候,突然有一個家庭對我招手,後來我發現他們是在對弟弟招手。
“你---認識他們嗎?”
弟弟轉過頭來觀看,便笑了出來。
“喔!認識啊!我給妳介紹一下。”
他朝向他們走過去,我愣在原地一直在想這個問題。一個剛到這裡的人,居然在關鍵時候比我有用處。我們於是跟這家人坐在一起用餐。這家人的父親以前外駐在法國很長一段時間,現在已經退休了,他們最小的女兒這學期來這裡念研究所。因為他們不是很放心,所以陪著女兒來這裡住校一段時間。而弟弟與他們認識的經過其實很簡單。原來弟弟每天等我下課之前,他都跑去參加家長的orientation,他們是在圖書館的那場認識的。我坐在最角落的一個位置,根本插不上一句話,而且弟弟有時候會用法語跟那位父親說話。後來,那母親突然跟我說了一句話。
"your brother is a very knowledgeable and decent man."
"as always."
"your mother must be very proud of him."
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我們中國人口中的這種姐弟關係。但是他轉過頭來問我,要對這件事情解釋嗎,我搖了頭說不必這麼麻煩了。我的口氣明顯地暗示我又再生氣,不要問為什麼,因為我又不知道。直到我們出了union,他很平靜地說道。
“我的apollo怎麼是這副德行呢?”
“阿波羅?請你不要用這個比喻,因為我很久之前對一個弟弟也用了這個比方,只不是我說他是我的阿波羅而我是戴歐尼索士。然後,我發現這是個最差的比喻。我們兩個都汙名化這個比喻。”
“然後呢?一個人的戴歐尼索士不能成為另一個人的阿波羅嗎?妳這個姊姊即不占有也不被人所佔好嗎。姊姊,妳已經錯過太陽了,不可以再錯過月亮和星辰。”
他的話,頓時之間有如醍醐灌頂,我的的確確是個過失很多的姊姊。
“我只想做妳心目中的明星。如此而已。”
“你當我泰戈爾沒讀熟啊?泰戈爾說錯過太陽的人也錯過了月亮和星辰。”
我這次可爭氣了一點,我沒哭,也笑了3秒鐘。
“想說妳不知道,這樣一來還可以哄哄妳。”
“真是個騙子啊!”
“一個成功的騙子,還需要再以說謊求生嗎?因為被騙的人,全成為他的擁護者,我再說什麼也是枉然。”
他笑道。